宋绍圣四年(),朝廷又一次大规模追贬“元祐*人”,其中苏轼由惠州再被贬为琼州(今海南琼山)别驾、昌化*(今海南儋县)安置。直至元符三年(),宋哲宗去世宋徽宗继位,大赦天下,苏轼才获赦内迁,量移廉州(今广西合浦)。无论南迁还是北返,雷州(指雷州半岛)都是苏轼的必经之地。苏轼流寓雷州时间虽短,不足一个月,但他对雷州产生的影响却十分深远。
海南当时被称为“不毛”之地,社会经济文化非常落后。宋代祖训不杀言官文臣,如果一位官员被贬至海南,意味着他已被朝廷弃绝,即等于赐死,可见*敌对苏轼的怨恨之深。苏轼在听到自己被贬海南岛的消息后便立下遗嘱,向长子苏迈吩咐了后事。
雷州在贬谪的元祐大臣中,唯有苏东坡一人被贬到海南,那为何是他呢?《艇斋诗话》中记载,苏轼在惠州贬居之时,一天美美睡过一觉,刚从梦中醒来,虽面带病容,却并不沮丧,反觉甚是惬意,于是索笔写下一首《纵笔》小诗:“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为报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不久,此诗传到京师,宰相章惇不怀好意地说:“苏子瞻还这么快活!”看来还得继续远贬。据说章惇认为孤悬海外的儋州之“儋”与子瞻(苏轼,字子瞻)之“瞻”字偏旁相同,读音相近,贬到儋州,对苏子瞻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同时,正居筠州的苏子由(苏轼的弟弟苏辙,字子由),其字之“由”乃“雷”字的下偏旁,那就把他贬到雷州好了。古语云:打虎亲兄弟。这对难兄难弟连落难都被章惇想到一块了。
苏轼是于绍圣四年(年)4月17日在惠州接到朝廷的谪命,于4月19日便动身离开。此时,其弟苏辙正在贬往雷州的途中。苏轼行至广西梧州,听说弟弟已于两天前到达藤州(今广西藤县),当即以诗代柬派人快马送给苏辙,自己行舟公里赶到藤州。终于,他在5月11日在藤州与弟弟苏辙相遇,然后俩人于6月5日同行至雷州。
这段历史已逝去近千年,确切的史实也变得模糊,如今我们结合相关资料文献与实地考察,大概可以推断苏轼南迁北返途经雷州的主要行迹。
二进苏二村
苏二村原名荔枝村,因村里种有许多荔枝树而得名。苏轼喜欢吃荔枝,在惠州时就留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佳句。到达雷城之前,他途经遂溪南北要塞“三十里官路”,便慕名走进荔枝村,可惜荔枝成熟的季节已过。村里的长老告诉他,“要尝荔枝佳果味,待到来年五月时”。
后来,苏轼遇赦北归,经过遂溪时正逢五月,他再次踏进荔枝村,这时村里的长老捧出味道最美的荔枝王“双袋子”来招待他。村民为了纪念苏东坡两次踏进荔枝村,便把荔枝村改名为“苏二村”,意即“苏东坡二进荔枝村”。这个故事有点自圆其说的味道,也有人认为是苏(苏轼和苏辙)同去,“苏二”可能为“二苏”,只是因苏轼的名气与人格魅力太大,以至使其弟黯然失色。不过这些说法并不被研究“苏学”的学者们接受。
苏轼兄弟到达雷州后,受到雷州知府张逢的礼遇。比如至雷城时,张逢还亲至门首迎接,第二天“延入馆舍,礼遇有加”。
游罗湖
苏轼兄弟在雷城期间曾择日至城西罗湖游览泛舟,是时的罗湖,风光秀丽,景色迷人,诗人恋不思归,游罢至湖滨的天宁禅寺憩休。后来,雷州郡民为了纪念苏轼,把“罗湖”改为“西湖”,并在湖心的小岛上筑亭追思,此亭今名“苏公亭”。
苏公亭拜谒天宁寺
苏轼在雷州期间暂住天宁寺主持的方丈堂,面对罗湖和天宁寺的一番美景,他的心境也稍得宽慰。苏轼为好佛之人,对佛法有自己的领悟,时常与主持谈佛论经,被茶饭相待。不知哪天,苏轼茶足肚饱后雅兴大发,才情无处发泄,便让人给他送来笔墨,挥毫写下“万山第一”四字赠于寺院。可惜“万山第一”匾额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毁,今匾系据大书法家沈定庵所存拓片仿制。
天宁寺苏楼巷和东坡井
苏辙刚贬到雷州时处境十分艰难,因为贬官禁住官舍,只好租住民房,但民众怕被连累又没人敢租,比如雷州知府张逢因为很友好地在官舍接待过苏氏兄弟,后来成为执*者革职处罚他的罪证。时郡民吴国鑑甚是敬慕苏氏风采,遂在南门外择一小块地修建一小屋,供他居住。靖康元年(年),海康知县余淳礼出自对苏氏的敬仰之情,买他们居住过的前边隙地,建“余直轩”,绘“二苏”像于轩,供人瞻仰。宝庆年间(-年),知*事在此建楼纪念二苏。嘉庆年间(-年)知*事复修楼为祠。雷州人民为了纪念苏辙,把他居住过的这一带命名为“苏楼巷”。为了纪念苏东坡,还把苏楼巷的一口井命名为“东坡井”,此井现在还在“服役”,井口呈圆形,直径约一米。不过苏轼并未饮过此井之水。
说来也怪,苏辙在雷州的时间前后有1年之久,而苏轼只是待了几天,但是雷民多以苏轼的名字来命名遗物,而非苏辙,包括“苏公亭”和“东坡井”。其中之微妙大概是因为苏轼的名气比苏辙大吧。
万山第一在雷城过了3天,苏辙于6月9日陪同苏轼前往徐闻。
和陶止酒
苏轼在惠州时就说自己“寄病容”,又经过长途奔波,在到达徐闻的夜里就痔疮发作,疼痛难忍,不禁呻吟。苏辙终夜不眠,陪侍哥哥。“连床闻动息,一夜再三起”,看到敬爱的兄长如此痛苦,又想到他即将流落更为荒远的海岛,心中焦急万分。他知道饮酒对老哥的病情十分不利,而陶渊明恰作有一首《止酒》诗,于是他意味深长地把此诗朗诵给苏轼听。苏轼立即明白,弟弟在劝自己戒酒呢。作为报答,苏轼遂依陶渊明《止酒》原韵写了一首《和陶止酒》诗。他告诉弟弟从今往后就戒酒了,或许是因为如此承诺方可宽慰弟弟吧。苏轼到海南贬所后,真就把酒具都给卖了,可惜酒并没有戒掉。
《和陶止酒》
时来与物逝,路穷非我止。
与子各意行,同落百蛮里。
萧然两别加,各携一樨子。
子室有孟光,我室惟法喜。
相逢山谷间,一月同卧起。
茫茫海南北,粗亦足生理。
劝我师渊明,力薄且为己。
微屙坐杯酌,止酒则瘳矣。
望道虽未济,隐约见津涘。
从今东坡室,不立杜康祀。
不管如何,当时苏辙听到老哥说要戒酒,心里确实轻松不好,便又依韵作一首送给老哥,题为《次韵子瞻和陶公止酒》。
《次韵子瞻和陶公止酒》
苏辙
少年无大过,临老重复止。
自言衰病根,死在酒杯里。
今年各南迁,百事付诸子。
谁言瘴雾中,乃有相逢喜。
连床闻动息,一夜再三起。
泝流俯仰得,此病竟何理。
平生不尤人,未免亦求己。
非酒犹止之,其余真止矣。
飘然从孔公,乘桴南海涘。
路逢安期生,一笑千万祀。
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日子。6月11日,苏轼与弟弟苏辙在徐闻递角场(约今徐闻西南二桥一带,即大汉三墩所在)依依惜别,破浪而去。临别时,苏轼笑了笑,对弟弟说:“记得孔子曾说过,“道”如果在大陆行不通,何妨驾一叶扁舟到大海中漂游去。难道我现在正要去应验圣人之言了?”其内心流落漂泊之感无以言表。谁不曾想,此次分别,竟成了他们兄弟的永诀。
苏轼至海南之初,以为自己会在此终了,心态倒变得平和不少。直至宋元符三年(年),新皇帝继位而大赦天下,苏轼被赦迁廉州北归,并于当年6月20日从澄迈通湖阁渡海,6月21日即抵徐闻。
拜谒徐闻伏波庙
在徐闻上岸后,苏轼有感于往返琼州海峡皆平安抵港,以为伏波将*之庇佑,便到徐闻伏波庙拜谒,并作碑文以志之。《伏波庙记》曰:“轼以罪谪儋耳三年,今乃获还海北,往返皆顺风。念无以答神贶者,乃碑而铭之。”
拜访好友
苏轼约于6月24日或25日抵达雷城,会见好友张敦礼(曾任驸马都尉、宁远*节度使)。其中最重要的活动当属是与秦观的晤面,他们是文学大家,又有师生之谊。之前二人都被万里南谪,苏轼流落海南,秦观被贬雷州。如今俩人都遇赦北归,苏轼量移廉州,秦观放还衡州。师生俩人在雷城相见,悲喜交加,按秦观的话说,“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时苏轼年六十五,秦观年五十二,都疾病缠身,确是两衰翁。其中的绿鬓朱颜,当指旁观的苏过(苏轼小儿子)等人,(绿鬓,指头发又黑又亮)。
这次雷州相会,师生二人都十分珍惜,秦观写下一首《江城子》记录此事:“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人是浮萍,方才匆匆相聚,又将再次别离。这一次相会,也是师生俩人最后一次见面。8月12日,也即50多天后,秦观逝于藤州,一年后,苏轼则逝于常州。
苏东坡与秦观入选雷州十贤祠夜宿净行院
苏轼6月25日匆匆离开雷城,途中遭遇大雨,行至距城西北45里处的兴廉村(今乐民城)净行院住下,并于此写下《自雷适廉宿于兴廉村净行院》和《雨夜宿净行院》两首诗。净行院本为寺院,后来人们在此建“文明书院”,作为苏轼途经的纪念。
《自雷适廉宿于兴廉村净行院》
荒凉海南北,佛舍如鸡栖。
忽此榕林中,跨空飞栱枅。
当门冽碧井,洗我两足泥。
高堂磨新砖,洞户分角圭。
倒床便甘寝,鼻息如虹霓。
僮仆不肯去,我为半日稽。
晨登一叶舟,醉兀十里溪。
醒来知何处,归路老更迷。
《雨夜宿净行院》
芒鞋不踏利名场,
一叶轻舟寄森茫。
林下对床听夜雨,
静无灯光照凄凉。
如今几百年光阴已逝,圣贤的踪迹已被历史的烟尘覆盖,很少被人提起,甚至无人问津。历史不应该被人遗忘,我们虽无法还原历史本来的面目,但至少可以通过不断探寻而靠近历史的事实。苏轼作为一代文豪,给雷州留下的不仅有犹存至今的人文古迹,还有他身上折射出来的人文精神和道德品质。任时光变迁,这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都在激励着一代代雷州人向着文明进步的方向不断前行。
附朝廷对贬官的处置分几等:一是“贬谪”,即降官降级,异地工作;二是“安置”,即保留虚衔,异地闲居;三是“流徙”,即没有官衔,流放异地受苦;四是“编管”,也无官无职,但受流放地官员约束。如苏东坡从惠州再贬儋州,即称“琼州别驾”,但“昌化*(即儋州)安置”,如秦观就不同,他先是编管桂州,继徙雷州,属流放最严重一级,基本失去自由,故其在雷州言行,史籍不记。